婚姻是一座围城,城外的人想进去,城里的人想出来。
忠厚老实人的恶毒,像饭里的砂砾或者出骨鱼片里未净的刺,会给人一种不期待的伤痛。
天下只有两种人。
比如一串葡萄到手,一种人挑最好的先吃,另一种人把最好的留到最后吃。
照例第一种人应该乐观,因为他每吃一颗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好的;第二种人应该悲观,因为他每吃一颗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坏的。
不过事实却适得其反,缘故是第二种人还有希望,第一种人只有回忆。
旅行是最劳顿,最麻烦,叫人本相必现的时候。
经过长期苦旅行而彼此不讨厌的人,才可以结交作朋友。
爱情多半是不成功的,要么苦于终成眷属的厌倦,要么苦于未能终成眷属的悲哀。
人生的刺,就在这里,留恋着不肯快走的,偏是你所不留恋的东西。
大抵学问是荒江野老屋中,二三素心人商量培养之事,朝市之显学,必成俗学。
鸿渐还低头不响——“我发现拍马屁跟恋爱一样,不容许有第三者冷眼旁观。
咱们以后恭维人起来,得小心旁边没有其他的人。
” 两个人在一起,人家就要造谣言,正如两根树枝相接近,蜘蛛就要挂网。
有一种人的理财学不过是借债不还,所以有一种人的道学,只是教训旁人,并非自己有什么道德。
许多人谈婚姻,语气仿佛是同性恋爱,不是看中女孩子本人,是羡慕她的老子或她的哥哥。
老年人恋爱,就象老房子着火,没的救。
吃饭有时很像结婚,名义上最主要的东西,其实往往是附属品。
吃讲究的饭事实上只是吃菜,正如讨阔佬的小姐,宗旨倒并不在女人。
世界上大事情可以随便应付,偏是小事倒丝毫假借不了。
譬如贪官污吏,纳贿几千万,而决不肯偷人家的钱袋。
撒谎往往是高兴快乐的流露,也算得一种创造,好比小孩子游戏里的自骗自。
一个人身心畅适,精力充溢,会不把顽强的事实放在眼里,觉得有本领跟现状开玩笑。
真到有还穷困的时候,人穷智短,谎话都讲不好的。
偏见可以说是思想的放假。
它是没有思想的人的家常日用,而是有思想的人的星期日娱乐。
话是空的,人是活的;不是人照着话做,是话跟着人变。
假如说了一句话,就至死不变的照做,世界上没有解约、反悔、道歉、离婚许多事了。
医生也是屠夫的一种。
男人肯买糖、衣料、化妆品,送给女人,而对于书只肯借给她,不买了送她,女人也不要他送。
这是什么道理?借了要还的,一借一还,一本书可以做两次接触的借口,而且不着痕迹。
这是男女恋爱必然的初步,一借书,问题就大了。
猪是否能快乐得象人,我们不知道;但是人容易满足得象猪,我们是常看见的。
有一堆葡萄,乐观主义者,必是从最坏的一个葡萄开始吃,一直吃到最好的一个葡萄,把希望永远留在前头;悲观主义者则相反,越吃葡萄越坏,吃到绝望为止。
西洋赶驴子的人,每逢驴子不肯走,鞭子没有用,就把一串胡萝卜挂在驴子眼睛之前,唇吻之上。
这笨驴子以为走前一步,萝卜就能到嘴,于是一步再一步继续向前,嘴愈要咬,脚愈会赶,不知不觉中又走了一站。
那时候它是否吃得到这串萝卜,得看驴夫的高兴。
一切机关里,上司驾驭下属,全用这种技巧;譬如高松年就允许方鸿渐到下学期升他为教授。
人生据说是一部大书。
假使人生真是这样,那么,我们一大半作者只能算是书评家,具有书评家的本领,无须看得几页书,议论早已发了一大堆,书评一篇写完交卷。
一个人,到了20岁还不狂,这个人是没出息